25.益清

       入了五月里,日头便很是骄人,晒得御花园的花木都蔫了精神,阖宫上下这些娇滴滴的佳人们,自不必说,多走几步都怕花了妆面,争宠的心都熄了几分。

       到六月了,终于开始有细密雨水落下,大家的心肺都为之一荡,起落都舒畅不少,连吃饭都能进得香些。

        太液池应时的荷花也开得比往年更加娇俏清雅,而它们,独为元妃而开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雨天间隙有放晴的好日子,元妃膝下两个公主起了玩心,换上了荆钗布裙,扮作江南的莲娘,穿行在田田荷叶之间,采莲蓬摘莲子玩的不亦乐乎。

       元妃估计也是有了几分兴趣,又因自己是位份最高,不好肆意胡闹,便在隔日邀了些嫔御,摆宴作乐。

       宴席上的头一道点心便叫人啧啧称奇,每个人面前的小盘里都是个小荷塘,渔翁竹筏垂钓、水牛半卧荷塘,水鸭在池中央游曳,荷花酥点缀其间。荷花酥也是做成一口可以吃掉的大小,酥皮也炸得刚刚好,配合着莲子和马蹄的清甜,一点都不觉得甜腻。

       正菜是以荷叶包裹米饭和肉丁蒸制而成。荷叶碧绿,饭团软润而爽鲜,上桌后一打开,肺腑都是荷叶的清甜,叫人很有胃口。

       佐菜也都是爽脆可爱的,嫩生生的藕节和香糯糯的山药拌着,藕片内夹着太湖三白,被称作小荷叶的莼菜飘荡在用鸡汤精心吊出的清澈碧波里,炒得恰到好处的时蔬摆盘精致如清风徐来。

       三虾四面黄也做得极地道,虾黄诱人、虾籽饱满、虾仁鲜嫩。粗细精心拿捏的面炸得金黄,表面酥脆,底部软韧,和三虾一起拌匀,小小一碗叫人食指大动。

       席间间或有清宁殿的宫女送上清甜的茶饮和花酿,茶香中有淡淡的荷香,酒酿也并不醉人,只是沾些酒气,更多是荷花的甜味。

       苏绪已经算是在常萍的协助下,将未央殿管束得很好的,但看清宁殿诸人的得宜进退,还是淡淡喟叹,不如元妃处,多矣。

       转眼入宫已有十一载,自己还是当初那个能缩在九成宫菡萏馆内的性子,收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,侍候好偶尔前来的圣上,养育好膝下女儿。就算是摆宴,也最多邀上一二相交好友,图一个闲适自在。

 

       自入宫那时起,苏绪眼中所见的元妃,大约也就两幅模样,一幅是作为后宫第一人的姿容,华服丽行,自带一股贵气,就算是潜邸中有子的老人,也比不上,一幅是作为母亲的姿容,如珍珠贝母一样温柔润泽。

       元妃今日换下了繁丽宫装,只着一身宝蓝绸裙,一支碧玉簪将青丝尽数盘起,衬得她莹雅胜玉,嫩若凝脂。如此妍丽清雅的模样,便是在苏绪家乡中也未见。

       她为各色佳丽都安排了游湖小船,自己甚至翘着坠着珍珠的一双鹅黄绣鞋,坐在船头,挽起袖子,指挥着宫女內侍挖莲藕玩。白皙无瑕的肌肤在霞光照耀之下,晕着一层柔亮蜜光。

       知道她位分高的尊贵,知道她膝下丰饶的福运,但这样惊人的美貌,实在是因陌生而惊诧,真像一汪甜冽的泉眼,可以酿出醉倒天下的美酒,又像是出鞘的匕首,叫人连连避让。

 

       苏绪隔着淼淼湖面,远远欣赏了这样的胜景,但到底是四妃尊位,不好久久窥视,便回船篷里,倚着几案闭眼假寐。

      “这几天松快了些,但到底,还是水面上惬意许多。”

       常萍轻摇罗扇,轻声说道:“司苑司的人送来几缸莲,就摆在未央殿前,前几日赏过了含苞之态,这几日也该开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仔细着些,两个小冤家从公主所回来,别玩疯了一头栽进去,喝了一肚子水可不是好玩的。”

     “娘娘这话说的,若出了这样的事情,奴婢们万死莫辞了。”莹心一边捶腿,一边笑着逗趣。

 

       远处起了些喧嚣, 苏绪眼睛也不睁开,只侧耳听了听便笑道,“是圣上也来凑乐子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常萍出船篷看顾了一周便回身禀告,“娘娘玲珑心思,所料不错。”

       苏绪伸展了身子笑道,“想来也不必我们一群人去热闹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常萍欠身笑道,“御前的公公行了旗语,叫大家散退了。”

     “今日元妃如此殊丽,圣上自然是垂顾了,出来也有日子了,回去吃上一牙西瓜吧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回到未央宫内,苏绪便吃着冰镇过的水果,便听着常萍说着元妃当年的风采。

     “如今已是元妃娘娘入宫第十八年了吧。”

     “娘娘所言不差,元妃膝下的两位孪生公主今年也已经是十六岁了。”

     “女儿已经是谈婚论嫁的二八年华了啊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苏绪想起明琥明珀从公主所回来时的所说,二公主明皓性格极好,玩耍的花样又多,大家总是簇拥着她。三公主明绯则截然相反,性子比陈静慈所生的六公主明妙还要孤高冷淡,每日只爱与丹青相伴,旁人连话都说不上两句。

       大的节日庆典时,苏绪也曾见过这两位公主,虽然是同胞姐妹,都继承了元妃颀长袅娜的身形,但长相却只有几分相似,气质神态更是迥异。

       二公主是鹅蛋脸,眼睛圆鼻子也圆,连唇形都似桃子一般圆,但金枝玉叶,自幼教养不凡,气派非常,一派澄净里有着矜贵。

       三公主是瓜子脸,五官很是锋利,柳叶眉杏仁眼,鼻尖高高的,嘴唇很薄,像是凌然云端的仙人,但到底又是在明极宫里养大的,娇艳中又带着天真。

 

     “她们会有怎样的驸马呢。”苏绪轻声喟叹着。

       嘴里说着是二公主三公主,心里念着却是明琥和明珀。

       常萍也不说破,只是接着话头说道,“明皓公主是一等一活泼的,得有个闲不住的热闹郎君才是。而明绯公主安静娴雅,该配一个胸有锦绣的读书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前朝的驸马不能入仕,是故皇帝女儿的婚事大不如一,而本朝没有这规矩,皇家公主自然不愁嫁,许多公主都是挑拣人选到二十岁出嫁也是有的。看圣上和元妃的意思,已经开始为两位公主开始准备。他们对两个女儿爱若掌珠,两个公主所许之人,必然是要人中龙凤了。

 

     “明天两个小冤家便要回来了,记得煮上一壶冰糖乌梅汤,败败火气。也往圣上那送上些。”

       莹心轻轻捏着苏绪的肩膀帮她松散,“圣上说不定还带着两个小公主一起来呢,省得奴婢们跑这一趟。”

       苏绪转了转脖子笑道,“姑姑你还不收拾着小蹄子,如今这样难使唤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莹心自然是一叠声告饶不止,蓉心也搭腔顽笑。未央殿虽大,却也热闹。

 

       能这样静下心来自得其乐的地方,明极宫里不多也不少。

 

       徐袖云苦夏,不爱出门,便窝在她的昭阳台里培植碗莲。虽然贵为九嫔,司苑司不敢不进好的来,但她自己这样消遣时光,也觉得有趣,这些年赐下的许多精致瓷碗都叫她来贡这些莲祖宗了。就算好容易打了苞,也开得少,她非要怪两个女儿拨弄坏了,苏绪去的时候还要给这母女三人断官司,只得连连告饶,还叫了颜清这个协理宫正司的人过来,有模有样玩了一遭。

 

       而陈静慈的品韵阁里已经许久没有琴声了,前朝陈家事情紊乱,她心思错杂,如何能再抚琴,反扰了圣上和太后便更不妙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见欢楼的热闹持续了如此两年,才渐渐归于平淡,藤原二女见自己春恩渐去,又引荐了一侍女前川氏,名唤阿冉。圣上纳为采女后,她依惯例至各宫主位处见礼,苏绪也见上了一面。

       照理说,宫内主位引荐新人,多是提携年轻鲜嫩的面庞,但此女年纪比藤原氏都要大上许多,但一股清洁气衬得她不沾凡俗,缥缈若仙人。她衣着素净,一头如云的青丝只以一条绛色绸带挽住,再无半点珠翠,干净如许,好似青山下的一汪水。虽是侍女出身,但起落之间很是从容,并不逊色旧主。想来,若是着一身盛装,也自有她的风流妩媚之处。

       苏绪吩咐蓉心将准备的累丝金镯换成青玉方佩,如此才不算错配了佳人。

 

       目送着前川采女款款离去,苏绪边看着新送来的夏裙边与常萍闲话起来。

     “姑姑看,她能走到多高呢?”

       常萍摇头笑道:“的确是别具一格的美人,但这宫里鲜花又何曾少呢?”

 

       而这一年的夏天,独占鳌头之人,又是那常开不败的清宁殿。

       圣上继扩建见欢楼之后,再次于内廷大兴土木,是为元妃。

       清宁殿本已连接几处小花园,尤其是冬日疏香园的红梅绽放时,真是琉璃世界一般的景致,便是太液池北面山坡大片大片的各色梅林,也有不及。

       也许真是盛宠眷顾的缘故,连花都开得比别处更加精神。

       圣上于荷花宴后,仍感不足,又起了一片曲风院,引来太液池如许,又栽上亭亭玉立的成片荷花,让元妃独享一方夏景。

       苏绪想着当日元妃那濯清涟而不妖的姿容,由衷感叹,如此才是合宜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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